如果有來世，我們不談永恆。

不該得到與不該失去的，
上鎖在記憶之盒裡，

（ 孤 獨 的 頂 層 ）

（ 行 走 鋼 琴 ）

這是一座，
灌注藝文氣息的老宅，
央行總裁故居。

內部規格本該，
僅剩幾張老舊相片，
被邀請回來訴説當年的主人。
以情境模擬，
讓家屋重獲新生，
佐以20世紀復興，
修繕它的人文精神，
維繫它的原本結構，
用方型窗框重塑思念，
和洋交織。

老宅的樓梯，
是悅耳的台階，
一步，
一步，
優美的傾斜，
和諧的踩踏，
重譜玩味的劇本，
同時是行走鋼琴，
一黑一白，
一暗一明，
來回詠唱。

在老屋內，
陳列的文本融解冰寒，
屋內高朋滿座。

無論落雨紛紛，
抑或晴空高掛，
氣息皆凝為生動音符，
屋外枝葉間沙沙作響，
駐守黑夜白晝。

琴鍵一觸發，
旋律奔走，
自此不停歇。

（ 囚 魚 ）

上月初搬到較高的位置，
於六樓承租，
違法頂樓加蓋，
沿途樓梯老舊，
偶爾雨水注入天花板，
佈滿塵埃的移動城堡。
盛滿流浪的長夜。

每天二十四小時，
過剩的室內光源，
來自不停響的手機，
催促的工作訊息。

種植一株仙人掌，
在窗廉邊，
配合充斥皺摺的灰布擺動，
若隱若現。

頑強的生命力，
用來反射自己。
毛茸茸的刺，
用來包圍自己。
無心灌溉，
也不易枯萎。

月薪不超過兩萬五的俸祿，
足夠選購三十天份的泡麵，
供養器官與脈搏躍動。
身體狀況是秘密，
至少先讓舌尖上的觸覺麻痺。

失準的記帳本，
裡頭的餘額，
無法填補不定時的，
洗手台漏水優先處理。

租不起含瓦斯爐，
五坪以上的利用空間，
唯一為傲的撙節，
是為抗暖化，
所被關閉的電源。

不啟動的冷氣與冰箱，
以及電鍋，
都當了裝飾品，
床鋪是最隆重，
又實用的裝潢。
它們的存在，
讓家顯得比較體面。

簡陋的一缸玻璃，
裝下一隻，
睡眠不足的金魚。

噘起嘴不為了撒嬌，
使盡富裕的勞動力，
拚命游出階級。

（ 心 靈 奴 隸 ）

你冷冷回應我，
我一個禮拜前傳的問候，
我問不到你失蹤的理由，
該説你從未回答過我，
像交替不具重量的砝碼，
秤不出價格，
讓我的賭注慘賠。

你沒有回來。

明明我猜得到，
你可能去了哪裡，
卻假裝自己一無所知。
順道自欺欺人，
向親友們張貼尋人啟事。
問你何時歸來。

依稀想起，
最一開始，
我們認識的那間咖啡店，
你熱情主動找我攀談，
所有興趣仿佛，
量身訂作地與我服貼，
於是我們生活有了緊密連結。
過程毫無疑慮。

後來你昭告，
你的每種不受控，
卻仍然想與我在一起，
我以為這僅是，
你熱愛故作神秘。

也許那時就該斷定，
往後我將無吃醋的餘地。

而我仍用義無反顧的支票，
投資你的遊戲。

直到我瞥見你私下，
不斷增加的開約名單，
游離不定的身影，
需要我時才會現身。
才徹底領悟，
我的一敗塗地。

而我還沒說服好自己，
要如何反駁你的自私，
你的各種任性。

全世界對我冷血也罷，
你的不誠實也罷，
你可以忽遠忽近，
你可以冷熱不一。

只要再見到你。

我就會暫時忘卻，
我根本不愛自己。

（ 你 沒 有 殺 死 他 ）

你沒有殺死他。

他每天大魚大肉，
沒有照實來看診，
沒有聽你的話服藥，
他的家人沒有強制帶他來看診，
他在浴室跌倒時，
沒有馬上送到你面前。

人在傷重之時，
送到救治者手裡，
假如沒把他醫好。

你就是殺人兇手。

學長這樣告訴我的：

“ 但你沒有殺死他。”

我依稀想起，
日劇裡醫師創造神話，
於是我試圖一路上，
找尋現實裡的神話，
殊不知，
成了黑色喜劇，
無從被原諒的文字獄。

布幕掀開來，
一位戴著面具的小丑，
走向我面前，
詭譎地對我笑。

純白的窗簾，
揮動得太快，
我打翻一杯水，
卻無法完整收回，
總會漏掉那麼一點。

跟病患一樣，
只有一次機會，
一樣。

見習開始，
醫療出錯，
將必定歸零，
那時還有很多次練刀，
與現在不同。

最近手術失敗後，
很多次一蹶不振，
很多次自怨自憐，
很多次自我懲罰。

明明沒有人是最厲害的，
沒有誰，
能替全世界傷者，
推銷最好的醫者，
引薦萬無一失的醫師。

沒有誰，
能徹底自我救贖。

只有一次機會，
不能殺死自己。

於是，
盡所能，
為讓那些因我變好的人。
重生。

（ 虛 閒 ）

（ 文 字 農 場 ）

這裡是文字農場，
張貼的句子，
都有標明原著。

每篇完整的詩集，
農場萃取局部段落，
轉換為震耳欲聾的一段話，
一句話。

每一次重新張貼，
都多了雙標題。

這個農場的文字，
不是他寫的，
流量卻魚貫地朝他匯聚，
流阿流阿流阿，
寫詩者們的意識被拷貝，
聲量名氣遭瓜分，
充其量當上標籤。

不是溯源，
卻是最熱鬧的聖殿。
還是最多掌聲那種。
擁戴最肥沃的共鳴。

其實，
農場不算盜者，
比較像是中盤商，
收納寫詩農的果實與種子，
塑造全新的市場，
假裝無償拍賣，
讓大家爭先恐後上前，
在每日睡前溫飽一詩。

假如你懂行銷的準則，
也懂該如何，
架設複製的溫床，
你也不會，
間接默默無聞。

即便全不是你的。

（ 假 戲 真 做  ）

兩日沒睡，
我的雙眼睜開就見，
密麻蛔蟲游移，
彷彿有日我的肉體轉為屍體，
這些光景就會攀附我的全身。

醒來才發現僅是夢囈。

距離最近一次闔眼之前，
心裡都是關於你的連結，
你的一切狀態，
你的輕聲呢喃，
你的每個輪廓。

我拚命告訴自己，
你不配讓我難過的，
而我再一次口是心非，
多好笑。

你的話是玩笑。

最後一次見面的那夜，
我拒絕你的所有胡鬧。

你告訴我，
你憤怒地告訴我，
全部都是我的錯，
為此你才會那麼難過。

我認識你的最後一天。
是你勒索我的末日。

而我自始至終都沒有對你說謊，
沒有人相信，
但也沒要緊。

這是一場，
僅屬於我的，
假戲真做。

我生命裡罄竹難書的玩笑。

你不是唯一。

（ 賤 售 文 化 ）

（ 我 把 妳 刺 在 我 的 思 緒 上 ）

此生不曾嘗盡一次甜頭，
蛋糕捧起來，
它也只是，
用來當作畫面中的主角，
照相這件事，
對於手法粗糙又愛美的人，
二三十張上百張，
選了一兩張是剛好的事。

拍完照之後，
連一口都不吃就推掉了。
忘了補充說下，
這根本不是我的，
我只負責來看附近的風景、
旁邊的擺設、
明亮的打光。

這樣看起來很有氣息或者品味。

甜膩的夢幻泡沫凝結到白色空間：

藍色的。

冷色調。

跟開著強烈空調的氛圍如出一轍。

我看到妳的側臉，
閃閃發光的髮絲，
坐在最角落，
妳的左上角掛著肖像畫，
戴著獨樹一幟的帽子。

無時無刻，一群人中，
妳總是最顯眼的存在。

我把妳刺在我的思緒上，
偶爾心尖上，
偶爾看花開，
就聯想到妳，
而花落有時，
真心卻不朽。

假如此生可以重新活過，
無論如何，
就只要待在有妳的時代，
無論和平或霍亂。

這樣我就有機會，
有兩種方式遇見妳。

在現實和夢裡。

（ 精 神 病 患 ）

螢光幕上，
諸多戲劇、
電影常把精神病患，
詮釋得滿臉油垢、
披頭散髮、
歇斯底里。

該知道一直有，
這般的人，
那何嘗又只有，
這樣的人。

而我不得，
不傳達一個個，
諷刺案例。

有的人他活得表面，
光鮮亮麗，
骨子裡卻可能整個，
是壞掉的。

他們八十歲躺進棺木，
人在二十歲便死了。

當社會刻板持續根深蒂固，
建立「空想的人物形象」，
為此人物變得，
淺薄無知。

無論你還是我，

或者他，

還有他們。

都不只，
不只一個標籤，
不只一種樣態，
不只一部戲碼，
都是活生生的人。

哪怕殘存，
一絲氣息。

每個人的心裏都有，
或多或少，
不被奉告的悲傷。

（ 雙 面 獸 ）

捷運呼嘯而過，
制式化的口音朗説下一站是哪裡，
車廂內是冷風吹不進的密閉空間，
人們習慣自這個籠子進入，
運行到下一個地帶再出來，
再進到另一個空間，
來回穿越，高高低低，
都市彷若大盒子們的群聚。

走錯的人，
才會留在外面。

大路上車水馬龍，
座位上的眾人們，
拿著手機來回滑，
吸收世間大小事，
這世代的呢喃，
常發不出聲音。

有人在螢幕裡對人細膩溫柔，
對人熱情，
對人激動，
對人充滿耐心。

儘管他在外面，
是對我冷若冰霜，
對我結巴，
對我大吼，
對我惡言相向。

我其實也明白，
兩種面向，
仍無從解釋一個人，

也許我戴上面具，
就會想好如何待人，
也許不會，
也許不能，
也許把情緒交給表情符號宣告就好。

抵達末站，
希望回家後，
仍一夜好眠。
僅此奉告。

（ 捉 光 ）

在密密脈絡上，

點開暗室裡的全部燈盞。

痛楚是一縷輕煙，而美麗會留下。
簇擁是為感受它曾存在過的證明。
對迷戀上癮，像會致癌。

有時，仰賴他人指引之前，
自己須先捉住方向感的尾巴。

從來便不恐被掠奪一空，
為了擁有無止盡的詩篇而行勝言，
只怕你永遠猜不透。

就算將被埋葬的地方，
還能掘出稀薄微光的一口井。

如果智慧與缺陷是可以共存的，
只怕我還猜不透，

誰的懵懂，

也成了一種意外宗罪。